直到十年後的現在,夜深人靜時候,安敏兒腦海裡仍會浮現楊承遠拿著麥克風,英挺地站在司令台上的樣子;直到現在,無聊時候紙上塗鴉的,都還是楊承遠的名字。忘不了的,一段青澀的愛戀故事。

  安敏兒就像一隻不起眼的醜小鴨,沒有很好的家世,沒有學鋼琴的纖纖細手,沒有特製的合身外套,沒有優異的成績,也沒有好看的外表。像一道空氣無色無味地存在著,不曾有怨言,也沒有特殊期望,甘願平凡。直到那一場近似玩笑的鬧劇……

  「敏兒,你想不想認識師儀學長?就是那位家長會長的兒子。」倪曉裴忽然這麼一問,讓敏兒嘴巴張得老大,本來放到口裡的麵條又溜回碗裡,右手就握著筷子停在半空中。

  「想不想啦?」曉裴又問了一次。

  「你說師儀學長?」敏兒說完話後動作又回復原本的定格。


  「是阿,他很帥吧?想認識他嗎?」曉裴睜著一雙美麗的眼睛說。

  「唉呦,怎麼可能?」敏兒低下頭繼續吃麵故作鎮靜,但一顆心卻跳得好快好快。

  師儀學長頂著模範生、師儀、樂隊鼓手、家長會長兒子的光環,又擁有帥氣的外表,國小六年級就一米七的身高,配上迷人的嗓音,只要一個微笑就能輕易征服一竿少女。

  「你臉紅了,我就知道!你上次提到的那位暗戀的學長就是師儀學長吧?哈!要不要玩筆友的遊戲?包在我身上喔。」曉裴信心滿滿地拍胸脯保證。

  敏兒明知那是不可能的,全校至少有一個班級數量的女生是承遠學長的「粉絲」,她成功的機率根本微乎其微。但看著曉裴興緻勃勃的模樣,敏兒也不捨得澆她冷水。

  「好吧。」反正心裡有數,學長是不可能有回應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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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升上五年級後,敏兒與倪曉裴被重新編班到同一班,兩人因為都喜愛漫畫及音樂,很快就成為好朋友,後來也相約參加樂隊徵選進入了笛隊。

  曉裴有著高挑的身材及洋娃娃般細緻的臉蛋,又加上活潑外向,很快就在樂隊裡結交到許多好朋友。相對於曉裴的好人緣,外貌平凡又內向的敏兒就顯得孤寂許多了,還好曉斐不曾遺忘她。

  打從進入樂隊第一天起,敏兒便被樂隊前方鼓隊中的一位迷人人物所吸引,她甚至時常跑到六年級教室前的廣場偷看他打球。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,新接任的兩位師儀之一,敏兒聽過別人喊他「成源」。

  敏兒只是默默暗戀他,從不敢奢望能與學長有任何發展。

  自從「成源」當上司儀,敏兒就期待每天的升降旗,因為這是光明正大偷窺的好時機,她可以盡情地窺望心儀的學長。

  無論學長到台上擔任司儀或者回到樂隊打鼓,敏兒的目光總是追隨著他。她遠遠看著學長與人對談,看著學長開朗的笑,看著學長的帥氣……即使學長從來不曾回頭望她一眼,她仍然覺得滿足幸福。

  「立正!敬禮!稍息!」六年級的楊承遠站在司令台右側,舉手投舉都散發獨特的氣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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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怕敏兒反悔,曉裴堅持盯著敏兒寫信,急著要促成一段緣份,她捨不得看敏兒總是這麼孤單。

  這算第一封「情書」吧?信的內容如同敏兒的人般,也平凡得很:「成源學長你好,我是五年二班的安敏兒,希望有機會與你作筆友。學妹安敏兒筆」

  而誰又能預料?就這麼一封寫錯名字的「情書」,竟開啟了一段曖昧難斷的糾纏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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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如往常的升旗典禮,敏兒一如往常將目光集中於學長身上,一如往常地學長未曾回頭看她一眼,一如往常地典禮結束,回到教室,開始平凡的一天。

  九月的天氣真熱,悶得頭昏昏的,實在不適合編織什麼夢幻,下課鈴響,敏兒對著窗外的榕樹發呆。

  「敏兒!學長回信了!」曉裴從教室外跑進來,興奮地拿著一封信呈到敏兒面前。

  敏兒驚喜得不知所措,接下信,整個臉頰紅通通的,心跳像賽跑。

  「打開呀,敏兒!」曉裴滿臉期待催促著。

  敏兒緩緩打開折成方形的信紙,映入眼簾是學長的娟秀字跡:「敏兒學妹妳好,很樂意與妳成為筆友,請多多指教。學長成源筆」

  才讀完短短幾行字,敏兒就快不能呼吸了,她興奮地想大叫!天啊!學長回信了!學長居然回信了!

  從此,敏兒開始了與「成源」學長的筆友生涯,他們不曾相見,僅憑靠文字聯繫彼此的心,而曉裴則成為最盡責的信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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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某個炎熱的午休後,敏兒正與曉裴要步行到六年級大樓頂樓上實驗課,途中曉裴突然一聲驚呼:「糟糕!我沒帶實驗紀錄本,要回教室拿了!敏兒,你可以在這兒等我嗎?」曉斐向敏兒撒嬌著。

  敏兒微笑點點頭。  

  曉斐往教室方向跑去,敏兒則抱著兩人的實驗課本,站在六年級的樓梯口等候。

  忽然,一個身影從樓梯上飛奔下來,差點就要撞上敏兒,她尖叫了一聲。

  身影就在撞上前一刻閃開。「對不起!」熟悉的嗓音,眼前閃過學長俊俏的臉龐!

  這麼近!面對面的距離!雖然只有半秒時間,卻已讓敏兒心頭小鹿亂撞,驚喜得說不出話來。待敏兒回過神,學長早已遠遠離開,尋不得任何身影了……

  「怎麼了?敏兒?」曉斐趕回來,看見敏兒呆楞著,於是疑惑地問。

  只見敏兒滿臉通紅,也不回應就直往三樓實驗室走去。

  整堂實驗課,敏兒根本無法專心,她腦袋裡裝載滿滿都是學長的臉、身影,與那聲「對不起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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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接下來的日子裡,敏兒與學長一直以書信保持聯絡。他們以「筆友」相稱,學長卻從來不知道他的「筆友學妹」是誰?長相如何?他居然也不好奇?

  他從來不知道,在每個升降旗時刻,有一雙愛慕的眼眸默默守望著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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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十月是溫柔的季節,太陽不那麼熱箭逼人,站在廣場上,微風拂來,格外涼爽舒適。

  十月十號雙十節,鎮上將例行舉辦聯合遊行,這場遊行,鎮上各級學校的儀隊、樂隊都得出席參加。敏兒的樂隊也因此開始了兩週的集訓。

  集訓時間每天早上一小時半,下午一小時半,不停地重複練習演奏、踏步、演奏、踏步……

  雖然練習過程疲累,敏兒卻甘之如飴,因為這讓她有更多機會偷窺學長,從背後偷窺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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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兩週的集訓,讓男孩兒們有更有機會多接觸美麗的曉裴,經過激烈競爭,曉裴的心終於接納了其中一位──劉俊沛。劉俊沛品學兼優,長得也迷人,也是一位鼓手,而他樂隊的位置就正好在「成源」學長旁邊,他甚至還是「成源」學長的好哥兒們!


  雙十節這天終於到來,臨陣前有些人緊張,有些人興奮,有些人只期待遊行趕緊結束能夠好好休息,而敏兒,她吹著笛,笛聲輕柔優斷,情緒低落,因為遊行一結束,她又只在升降期時間才能看見學長的身影了。

  十點整,遊行隊伍從學校出發。敏兒的心中充滿落寞,認命地隨著隊伍前進。

  就在出了校門口後的第一個轉彎,曉裴悄悄挨到敏兒身邊,小聲說:「我剛才出發前請俊沛告訴學長寫信的人是妳囉。」

  「什麼!」敏兒幾乎用吼的,旁人都投以注目禮。

  敏兒羞紅著一張臉,壓低聲調再問:「什麼?!不要啦!我不好意思……」

  「喔喔……我想,俊沛應該已經告訴他了……」敏兒循著曉裴的視線望去,只見俊沛與學長兩人手上雖然握著鼓棒敲鼓,卻邊行走邊回頭看向敏兒,還不時交頭接耳地談笑。

  羞死了!敏兒的視線不知該擺哪裡好,口中的笛音都錯拍了!「阿!」竟然還差點讓自己的腳給絆倒。

  敏兒小心翼翼抬頭偷望學長,竟看見學長對著自己笑了!「是不是笑我拙呢?」敏兒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!

  整場雙十節遊行,敏兒就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結束,回到學校後,她一秒也不敢在樂隊多待,一溜煙逃走了。

  這晚,敏兒整晚都沒睡好,腦袋裡不停重播學長回頭的笑臉,與自己出糗的窘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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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次遊行過後,敏兒與學長如常的通信,敏兒卻開始感到疑惑──為什麼她都沒看過學長拿信前來的身影呢?

  敏兒於是開口問了曉裴,曉裴卻只是聳聳肩說:「因為學長每次都從窗戶把信交給我,然後就走了呀。」真是這樣嗎?敏兒雖然仍覺得疑惑,但她選擇相信曉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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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十一月的天氣開始變冷,人們添上厚重外衣,將心層層包裹,誤會與衝突也由此展開。

  午餐時間。

  「敏兒!你為什麼詛咒我與俊沛分手?!」曉裴忽然出現,紅著雙眼氣衝衝地要找敏兒理論。

  教室內用餐的同學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,彷彿期待著一場好戲。

  敏兒被曉裴的音量嚇到,當場呆楞了一下。「我沒有……」

  「哼!還說沒有,大家都在說了!你為什麼這樣對我?!嗚……」曉裴淚眼迷濛瞪視著敏兒。

  教室內的竊笑鼓鼓躁動。

  「曉裴……」敏兒起身想要解釋,伸出手拉住曉斐,卻被曉裴狠狠地推開。

  「敏兒!像你這種人學長是絕對不會喜歡你的!」曉裴口無遮攔的氣話脫口而出,像一把利刃直刺進敏兒的心。

  「倪曉裴!你太過份了……」敏兒朝曉斐大吼了一聲後,流著淚奔出教室。

  「為什麼要誤會我?我真的那麼糟嗎?」敏兒跑到操場旁邊的榕樹下靜靜落淚,沉浸在憂傷中,竟連上課鐘響也沒聽見。

  事後敏兒被導師叫去訓了一頓,還好導師念在敏兒平時乖巧,只讓她寫了悔過書,並沒有上報記過。

  接下來的三天裡,敏兒情緒非常低落,本就孤靜的她顯得更沈鬱了,平時就鮮少與同學互動的她,如今又少了曉裴的陪伴,更單薄孤單。而歹事總是環環相扣,沒了信差,敏兒竟也就此斷了與學長的聯繫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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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回到家,敏兒把自己關在房間裡,心情低落地回憶與曉斐相處的點點滴滴,升起一陣鼻酸。朦朧間她從抽屜縫中看見學長的信,她將一疊信件取出,緩緩攤開信,一封一封仔細地重讀,希望能藉以紓緩低潮情緒。

  讀著讀著,敏兒卻忽然發覺不大對勁?她將信件全部攤開,併排比對之後發現其中有幾封信字跡竟不大相同?!

  「為什麼會這樣呢?怎麼會……」想了老半天,敏兒仍然拼湊不出可能的劇情,她決定隔天直接找曉裴問清楚。

  隔日。

  體育課前,曉裴獨自躺在操場上仰望天空皺著眉,彷彿為著什麼事情懊惱。

  突然!敏兒擋住了她的視線,曉裴有些訝異,她隨即坐起,望著敏兒。

  「曉裴,你該知道我不可能詛咒你的……」敏兒說。

  聽見敏兒的聲音,曉裴立刻紅著眼眶,哽咽地說:「敏兒,我都知道了,是樂隊的女生惡意造謠的,對不起……」

  敏兒聞言也紅了眼,坐到曉斐身旁的草皮上。他們都後悔著,友誼竟如此經不起考驗?!

  過了好一會兒,敏兒終於開口:「曉裴,想請問你一件事……」敏兒緊握著手上的信。

  「什麼事?說吧。」曉斐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敏兒。

  「曉裴你看,學長這幾封信的筆跡不大一樣?妳知道怎麼一回事嗎?」敏兒攤開手中的幾封信。

  「不一樣?……」曉裴小聲地說,右手擦去眼角的淚痕。

  「真的!你看這幾個字根本就是不同筆跡。」敏兒手指著信中的某些字比對,向曉裴說明。

  曉裴聽著敏兒的疑問、看著信,卻是沈默不語。

  「曉裴……難道有人冒用學長的名義寫信給我?」敏兒滿臉疑惑地望向曉裴。

  曉裴低頭不語。

  「曉裴?」敏兒對曉裴的反應感到疑惑。

  「敏兒……你不要生氣好嗎?不是惡意的……」曉裴急了,抬頭向著敏兒,眼眶再度泛紅。

  「不是惡意?妳知道是誰寫的嗎?」敏兒直盯著曉裴,迫切想知道是誰做的?

  曉裴被這樣一問更急了,淚如雨下,她不想失去敏兒這個好友啊!

  過了好一會兒,曉裴才哽咽著慢慢把話吐了出來:「敏兒,對不起……是我寫的……」

  「你?!為什麼?」敏兒瞪大眼睛,不敢置信。

  曉斐又猶豫了一下,才哽咽地說:「每當學長遲了回信的時候,我就仿造學長的字跡寫信,因為……因為我好捨不得妳失望……捨不得讓妳等信等得這麼辛苦……敏兒,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?……」曉裴拉緊敏兒的手,請求她的原諒。

  曉裴話一說完,敏兒也跟著哭了,怎麼能怪她呢?還有誰能像曉裴那麼在意她的感受?那麼珍惜她?

  兩個女孩兒就在草皮上相擁痛哭,久久不能自己。

  冒名寫信事件過後,敏兒與曉裴的感情更好了,兩人達成協議,就算往後學長不回信,曉裴也不再仿造學長的字跡回信,就讓緣份自然地發展吧!

  敏兒心裡明白,自己只是一隻醜小鴨,學長是不可能喜歡她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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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而奇蹟竟悄悄地發生了!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?學長的注意力居然悄悄移到敏兒身上,無論在樂隊中演奏、在司令台上擔任師儀、唱國歌、敬禮,或者作早操的時候,學長的目光總是朝著敏兒。

  敏兒不敢相信學長炙熱的目光看的是自己,或許只是望著這方向的其他人?儘管如此,她心中仍然升起一種「灰姑娘」的幸福感,她一方面提醒自己別胡亂幻想,另一方面卻又十分期待。每每與學長眼神交會,敏兒一顆心總是乒砰亂跳、滿臉潮紅,甚至身體僵硬、手足無措,緊張得不得了。

  幾週下來,敏兒幾乎確定學長是注意她的,而那溫柔的笑容也為她?情竇初開的青澀甜蜜在視線的交會下急速成長,一向平凡的敏兒居然能夠引來萬人迷學長的注意,一時間無法適應這種「寵愛」的敏兒顯得愈來愈忐忑難安。

  太忐忑的心讓敏兒不知該如何應對,這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體驗。於是,每每當學長遠遠地朝她走來,她就慌忙棄械、落荒而逃,直到升降期時間快結束了才偷偷溜回樂隊,而典禮結束後又是急速奔回教室。

  學長看敏兒總是低著頭、紅通通一張臉蛋,知道她害羞,他也不勉強。久了,學長放棄與敏兒進一步接觸的渴望,他維持著以往的遠距離的盼望,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!他看著敏兒靦腆羞澀的模樣,覺得她好可愛。

  每天升降旗期時刻,把目光放到敏兒身上的並不只有學長,還有同在司令台上的指揮章若瑩。但這目光不同於學長的溫柔,反而冰冷銳利得叫人心裡發寒。章若瑩是學長的同班同學,高挑的身材搭配鵝蛋臉及柔順長髮,也是風靡全校的美女。她除了兼具模範生、班長及指揮等身份外,還彈著一手好鋼琴、於樂隊中擔任手風琴手,更是縣內各種文藝比賽的常勝軍,是一位才貌兼備的佳人。

  敏兒當然也發現了,她對這雙充滿敵意的眼神感到不解,敏兒從來不認識章若瑩,就算同在樂隊中,也不曾有過任何交流。章若瑩的敵視,實在讓敏兒摸不著頭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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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寒假結束,又到了下屆師儀及指揮的選才時機,依循往例,教務主任及音樂老師將從樂隊中挑選合適人選。

  曉裴是美麗的人兒,果然第一個便被選上了,經過兩天的挑選,總共選出兩位下屆指揮,兩位都是外貌亭亭、氣質出眾的小美女。敏兒雖然早知道不可能被選上,心裡卻仍有幾分遺憾,遺憾的是……不能與學長再靠近一點……

  接下來的升降旗時間,曉裴被安排到司令台後台學習指揮的手法、儀態及所有工作內容。

  曉裴與敏兒相處的時間愈來愈少了,除了早上、下午各一小時的練習外,曉裴的下課休息時間也全都給了俊沛,僅短暫的午飯時刻能陪敏兒說說話。

  聽著曉裴開心地談述指揮學習的情形,敏兒很為曉裴高興,也很羨慕她,然而心裡的失落卻是騙不了人的。

  細心的曉裴沒忽略敏兒眼底的落寞。

  又過了幾天,某個升旗典禮結束後,曉裴忽然興衝衝地跑向敏兒,喘呼呼地拉起她的手說:「敏兒!……告訴妳……一個好消息,教務主任說……說要讓妳當指揮!」曉裴喘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  「指揮?名額已經滿了不是嗎?」敏兒疑惑,心跳卻開始噗通噗通地加快。

  「因為另外一位同學下學期要轉學,所以教務主任與音樂老師準備另外挑選一名指揮,我一聽馬上向老師推薦妳。敏兒,老師很爽快地就答應了耶!」曉裴興奮極了。

  曉裴睜大水汪汪的大眼望住敏兒,期待答案。

  擔任指揮?敏兒的腦袋忽然一片空白,這幾個月來的生活轉變實在太大了,她一個長相平凡、默默無聞的醜小鴨居然有機會登上司令台扮演天鵝的角色,成為眾所注目的焦點?她行嗎?天啊!敏兒呆住了。

  「別猶豫了,敏兒……」曉裴勸說,催促著答案。

  音樂老師根本不可能知道敏兒這號人物吧?曉裴一定說了許多好話……敏兒想著。

  但如果……能夠當上指揮,那麼就可以與學長更靠近了,可以在升降旗之前與學長在司令台後台相處,敏兒可以很自然與他接近,不像其他女生那麼刻意……或許,還能夠時常與學長說話……想著、想著,敏兒胸口溢滿一股幸福感。

  「可是……」敏兒心裡仍是有疑慮的,她沒有出眾的外表,沒有優雅的儀態,更對歌曲指揮的手法完全不懂,這該如何能勝任指揮的角色?

  「別可是了,試試看好嗎?我好希望妳來陪我。」曉裴對敏兒投與哀求眼神。

  敏兒忽然有了勇氣,她終於點頭答應,決定給自己一次機會。

  見敏兒終於首肯,曉裴高興極了,給敏兒一個大大的擁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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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隔天七點多,曉裴帶著敏兒來到司令台後台,引薦給指揮學姐們認識。

  兩位指揮學姐正低頭整理東西。「學姐,這是敏兒。」聽見曉裴的介紹,兩位指揮學姐也不抬頭,繼續作自己的事。

  「敏兒,這兩位是章若瑩學姐與程芳容學姐。」氣氛顯得有些尷尬,曉裴拉一拉敏兒的衣袖,使個眼色,暗示敏兒主動向學姐打招呼。

  「學姐好,我是敏兒……」敏兒兩手緊揪著衣擺,小聲地開口。

  「喔。」程芳容學姐抬頭應了一聲又低頭整理東西,章若瑩學姐則根本沒答理。

  「敏兒,我們來練習。」曉裴嗅出詭異氣氛,她拿出樂譜,認真地與敏兒討論了樂譜後,就拉著敏兒的手練習筆劃起來,企圖減緩尷尬。

  此時後台的另一頭進來了一位高挺斯文的男生,他正是另一位師儀──劉品文學長。「曉裴,這就是妳昨天說的敏兒學妹吧?妳好,我是劉品文。」品文主動向敏兒熱情打招呼,與兩位學姐的冷淡形成強烈對比。

  「學長好。」敏兒羞怯地輕輕鞠躬。

  品文學長來了,那麼「成源」學長也快出現了吧?敏兒想著想著都臉紅了,眼神不停飄向門外。曉裴看出敏兒的期待,於是問:「品文學長,另一位學長呢?」

  「妳說承遠?他去台北參加國際數學競技了,下星期才會回來。」品文露出陽光般笑容。

  什麼?!「成源」學長下星期才回來?好失望喔!好想趕快見到學長……敏兒在心裡咕唸著。

  「借過!」不善的女聲將敏兒喚醒,是章若瑩學姐。

  敏兒一個緊張後退,手肘居然碰到架上的茶杯,茶杯順勢倒下,茶水將桌上的樂譜全淋得濕答答!樂譜的字痕漸漸暈糊,在場所有人見這一幕都呆愣住了。

  「妳!這是等一下要教唱的新歌耶!妳想看我出糗是嗎?!」章若瑩氣得將敏兒用力一推,敏兒摔倒在地。

  品文學長見狀趕緊上前攙扶敏兒。「若瑩,妳不需要那麼生氣吧,敏兒又不是故意的,她剛來對環境還不熟悉才會不小心弄髒妳的樂譜,我現在馬上再去影印一份,不會耽誤妳的。」品文將敏兒扶正後立即向樂隊借了樂譜,直奔福利社影印。

  章若瑩看品文這麼幫敏兒,更是氣得不得了。上台前,她經過敏兒身邊,刻意冷言冷語:「妳到底有什麼資格擔任指揮?外貌嗎?還是才藝?哼!」

  敏兒一聽整個人僵住了,章若瑩說得沒錯,她有什麼資格擔任指揮?外貌嗎?還是才藝?她一樣都沒有……

  接下來的三天,敏兒依然每天隨著曉裴到後台學習,學姐一樣冷漠,而品文學長一樣熱情。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,敏兒卻又發現樂隊裡的樂手們時常對她投以輕蔑目光,甚至交頭接耳、竊竊私語,且每當敏兒一靠近他們就噤聲,還刻意閃避。種種跡象都讓敏兒不得不相信,自己是不受歡迎的。

  下午第一節課鐘響,敏兒與曉裴正準備前往實驗大樓的上課,經過了六年級走道。

  「就是那個女生啦,比較矮的那個啦!聽說她不擇手段當上指揮,就為了要糾纏承遠呢!」「天阿,怎麼會有這種不知羞恥的人?」兩位六年級學姐站在樓梯口閒說著,聲音雖小卻足以讓敏兒聽得一清二楚了。

  「敏兒,別理會那些閒言閒語……」曉裴企圖安慰敏兒,卻看見敏兒的淚水已經串串滑落。

  這一刻,敏兒終於明白,她終究是一隻醜小鴨,醜小鴨是不可能變成天鵝的……

  星期五的午餐時刻,敏兒在曉裴的陪伴下,向音樂老師表明退出指揮及樂隊的決定,經過音樂老師的勸說慰留後,敏兒仍然辭意堅決,最後音樂老師也只好同意放人了。

  走出音樂教室,敏兒重重嘆了一口氣,唉,該回復原本的平凡了,或許,那才最適合醜小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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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新的一週開始,敏兒不再是培訓指揮、不再是樂隊笛手,她回到班級隊伍裡,穿插在不起眼的位置。她隔著遙遠的距離看著台上握著麥克風的「成源」學長,而學長也看著她。「三民……主義……吾黨……所宗……」唱著國歌,敏兒的淚水模糊了眼眶,朦朧裡,學長的身影愈來愈遠了。

  冬天的風吹得凜冽,像一根根細針直接刺入脆弱的心,札得滿是傷痕。

 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,新的一週,曉裴忽然不見了!家裡的電話沒人接,連導師也聯絡不到家長。敏兒最好的朋友不見了,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她最難熬的時候……

  不可以再難過了!敏兒在心裡對自己說。她決定要好好過平凡的生活,不再妄想夢幻般的劇情,不再追求遙不可及的願望。敏兒與學長斷了音訊。

  升降旗時刻,敏兒刻意要忽略台上那道熾熱的目光,思緒卻不由自主飄向學長的方向,而每一回視線交會了,心都酸疼。

  幾週後的某天,窗旁的同學傳遞了一封信給敏兒,一看,竟是學長娟秀字跡!敏兒懷著期待又忐忑的心打開折成方形的信,映入眼簾是學長一貫的溫柔口吻:「敏兒學妹:許久沒有妳的消息,不知是否一切安好?我很擔心。學長成源筆」

  「好感動!學長關心我……」敏兒緊抓著信,心裡流過一襲感動的暖流。自從曉裴消失後,敏兒以為再沒有人關心她了。

  敏兒想與學長恢復通信,但她不能自己遞信,她若出現在六年級走廊上恐怕會招來更不堪的蜚言蜚語。敏兒想了想,決定拜託同班的表親阿明幫忙傳信,雖然信件往來的時間延長了,但敏兒每每接到學長的信依然臉紅心跳。

  這天,阿明請病假,敏兒卻寫了滿滿的心情想對學長說,又不能自己送信。想了半天,就拜託前面座位的一名男同學,說這信非常重要,懇請他務必幫忙送到學長手中,而這位男同學也爽快答應了。

  怎知道?這次的信件傳遞竟讓敏兒與學長陷入最難堪的尷尬裡。


  男同學到達學長的教室外時,正好上課鐘響了,男同學一時情急就朝教室裡頭大喊:「楊成源!你的信!」

  「你找承遠做什麼?信是誰寫的。」他的嚷嚷引起一陣騷動,沒看見「成源」學長,反而幾位女生上前來。

  「是敏兒寫的啦!上課了,我要走了,請轉交給他。」男同學將信塞到章若瑩手中,就匆匆離開。

  章若瑩將信攤開,看了以後輕哼一聲,讓旁邊的女生將內容唸了出來:「親愛的成源學長,我好寂寞,希望你可以陪陪我……」女生刻意以淫穢聲音唸著,還狐媚地強調「成源」兩字。

  事實上,信的內容只寫一些心事,哪有什麼粗鄙淫穢的字眼?佯裝唸完後,女生將信撕個碎爛,就扔進垃圾桶裡。

  承遠從外頭進來,就見整間教室鬧哄哄的,大家看到他,都向他怪裡怪氣的唸:「親愛的成源學長,我好寂寞,希望你可以陪陪我……學妹敏兒筆」

  承遠一陣惱怒,臭著一張俊臉回到座位上,低吼:「不要亂說!」

  「承遠,我也不相信,要不要將垃圾桶裡的信拿出來拼湊看看?」章若瑩假裝好意地。

  「不用了!」承遠被眾人激得惱怒,打開書本用力的翻著書,再不想與任何人說話。

  謠言隨風,很快就傳遍六年級,大家都說敏兒不要臉,想攀附楊承遠。敏兒再也無力反駁,就任隨人們訕編,說成一齣荒唐的故事。

  謠言傳到了家長會長耳裡,家長會長非常生氣,從此嚴格監管承遠的作息,並杜絕承遠所有可能與敏兒接觸的管道。

  晨修時刻,導師向全班同學宣導正確的交友,並指出不當的交友行為,宣導講解時導師不斷對敏兒投射出關愛的眼神。敏兒心更沉了,原來連導師也不相信她……

  五月的天暖和了,由導師口中得知,曉裴家裡因為公司倒閉,才舉夜搬到南部去,聽說經過幾次協商,雙方已經取得協調,曉裴現在已經轉學到南部學校就讀,父母正努力還債中。

  敏兒真的好想念曉裴,她想尋找曉裴,就算只是聽聽聲音也好,但她卻連曉裴讀哪間學校都不知道。「曉裴,我真的好想妳……」敏兒鼻心裡很酸很疼,卻流不出淚了……

  時間過得真快,轉眼又到了畢業季節,鳳凰花開,落下滴滴火紅血淚。學長就要離開學校了,這是大禮堂落成後的第一個畢業典禮,所以學校特別重視,準備擴大舉行。就在排演前夕,敏兒被徵召回到樂隊。

  畢業典禮前的一週,樂隊與全體畢業班一同舉行畢業典禮流程預演。學長是畢業生代表,就坐在禮台正前方,樂隊則佔據禮台右側區域。

  敏兒坐定了位置,認真盯著曲譜,吹著笛子,也沒多想什麼。

  「畢業生代表──楊承遠。」師儀唸出熟悉的名字,嚇了敏兒一跳!是學長?!敏兒抬頭看向前方,見學長高舉了右手而後出列!眼光卻是投向敏兒。敏兒一時間慌了手腳,笛子竟掉到地上!當她撿起笛子,學長已經走上台接領了畢業證書。

  敏兒摀著胸口,都搞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了。

  「奏樂!」師儀宏亮的嗓音下了指令,樂隊便奏起莊雅的音樂。敏兒吹奏著,目光都不知道該放哪裡好?一抬頭,就接觸到學長深邃的眼眸,而目光交會的彼刻,兩人又同時巧妙地避開。敏兒與學長之間,瀰漫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曖昧氣氛。

  接下來的七天預演,敏兒與學長持續在這種曖昧氛圍裡拉鋸,兩人都不捨放棄這僅存的交會機會,卻也沒有勇氣直接接收對方眼裡傳遞的濃烈訊息。視線,依舊在一來一往間,交錯,直到畢業典禮正式結束了……

  是太緊張?抑或太感傷?典禮一結束,敏兒就撐著脹暈的頭,跑到廁所乾嘔,因為沒有吃早餐,吐也吐不出什麼東西,敏兒無力地癱坐在廁所地板上。半小時居然都沒人進來,也好,靜一靜也好,敏兒將自己思緒放空。

  又過了好一會兒,敏兒整理了儀容後,回到教室。同學們都各自返家了,只有少數幾位同學還在教室外廣場上打躲避球。敏兒憂傷地望著,教室外打躲避球的,再也不會是學長了……

  想著想著竟趴在桌上睡著了。不知道睡了多久,敏兒抬起頭看天色,太陽就要落山,該趕快回家了。

  咦?竟看見桌角放了一張信!是一封折成方形的信!敏兒趕緊打開,果然是學長!是學長!敏兒泛紅著眼讀信。「敏兒學妹:請相信,我很珍惜與你相識的日子,即使離開,我仍會以另一種方式守護你。曾經因為誤會而對妳冷淡,希望將來有機會彌補,對不起……珍重了,再見。學長『承遠』筆」

  敏兒看著熟悉的字跡,腦袋一片空白,也沒讓淚掉下來,心裡再有多少疑惑、多少感慨,都沒機會說了……敏兒朝信紙深深嘆了一口氣。

  原來「承遠」才是他的名字,相似的念法,卻不同的筆劃,原來她這隻醜小鴨,從來不曾真正認識天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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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幾個月後。

 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雙十節,一如往常,鎮上舉辦各校樂儀隊聯合遊行,敏兒也在笛隊之中。

  遊行隊伍進行著,忽然聽見路旁觀禮同學的叫喊:「敏兒!敏兒!這兒有個國中生找妳!」

  聞言,敏兒身體震了一下,心跳愈來愈快,她深深呼吸,朝聲音的方向緩緩轉身……
     
 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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